瘾品本身是一个中性词,它们的共性是这些东西本来没有害处,但都可能被滥用,也都是有利可图,而且最终成为了全球性商品。
瘾品在全世界也许有数千种,这里不讨论那些地域性的如槟榔、卡特(qat阿拉伯茶叶)、佩奥特(peyote,印第安人食用的仙人掌)。我们主要讨论全球性瘾品三大宗:酒精、烟草、咖啡因(茶叶鲜味物质是茶多酚,但成瘾性物质依然是咖啡因,也归为咖啡因)。
一、瘾品没有原罪
说到造物,我们要相信万事皆有其因。为何有这些成瘾性的物质出现,这绝不是什么偶然。大自然几千万年的发展,没有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
与动物不同,大多数的植物都没有运动器官,遇到危险不能及时地躲避,所以聪明的它们进化出了独特的保护防御系统,这就是“毒素”。有的植物为了防止动物侵害产生的神经素,例如咖啡因和可可碱,动物吃了昏头晃脑,会短时间内失去警惕性,在时刻要保持警惕的自然界里,这样的状态对生存的危害性极大。有的植物会产生毒素防止害虫撕咬,例如尼古丁是农业杀虫剂的主要成份。尼古丁不仅仅存在于烟叶之中,也存在于多种茄科植物的果实之中,例如番茄、枸杞子等植物中就含有尼古丁。
但动植物怎么也不会想到,自然界最终会进化出人这样的另类,脱胎于动物界成为自然的主宰。而这种奇怪的物种会住在钢铁水泥的房子内,专门采摘植物“毒素”,享受这种昏头混脑、失去理智的感觉。而这类植物因为其毒素而被人类大规模种植,反而享受了繁衍后代的好处,这绝对是植物的“祖辈”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一切都要从人的大脑讲起。
人类脑部只占体重2%,却消耗了全身20%的能量。斯坦福大学医学院(Stanford University School of Medicine)的研究人员在Nature上报道,人类休息或睡觉的时候,大脑以葡萄糖的形式消耗能源的速度与脑力劳动或体力劳动时的速度相同。大脑“什么也没干”,还会消耗大量的能量,这个问题就如同汽车引擎空转还会消耗汽油般神奇。人类婴儿出生头围为33-34cm,一年内将迅速扩大到约46cm。出生时人类脑重量约350克,仅为成人的25%,出生一年内,脑的重量猛增到约1000克。2岁时神经细胞增大,其发育与成年人相近。婴儿这样的“怪物”大脑尺寸只是因为局限于盆骨及分娩才采取这样出生后急剧增长的策略,在剖腹产普及后,自带大容量脑袋的“巨婴”将越来越多。
这样的大脑让人类成为唯一的“思想者”,按照《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尤瓦尔·赫拉利)的说法,人类掌握基因技术后,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上帝。但像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寓言告诉我们的,有得必有失。人类享受思想者带来的物质改变,也承受思想之重。所有动物都没有因为“思想”或“心情”自杀的,海豚的“自杀”最终也被发现是不堪声波干扰或迷失后搁浅。人的智力发展到可以用意志来结束生命的程度,这不得不说切实脱离了动物界的“低级趣味”。得到了普利策奖和诺贝尔文学奖的欧内斯特·米勒·海明威,会埋怨自己再没有创造力而一枪崩掉脑袋;现代计算机科学之父阿兰·图灵不堪忍受审判的耻辱与惩罚带来的痛苦而吃下一个装饰着氰化物的苹果。“不自由毋宁死”是只有人类才有的心理底线,猪圈和鸡圈即使太过拥挤嘈杂,也不会出现自杀。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抑郁症发病率约为11%,全球约有3.4亿抑郁症患者,每年因抑郁症自杀死亡的人数估计高达100万。如果动物会说话,一定对人类这样奇怪的动物惊讶不已。思想带来的痛苦也许与幸福一样多,笔者还记得今年有个大热的美剧叫做《爱,死亡和机器人》,其中祖玛蓝这集中的艺术家在寻找自我的源头中迷失,最终逃离到一个只会重复工作的泳池打扫机器人中,不得不说是逃离智力反噬的一个预言。
也许是造物主怜悯人类收到这思想的折磨,给予了人类一个礼物。这就是人类可以对很多神经“毒素”耐受,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宝贵馈赠,让人类大脑发展到这种程度后,还有一种可以放松思维的物质,不至于随时一枪崩掉自己的脑袋。例如巧克力中含有的咖啡因和可可碱,人类能通过新陈代谢消化掉可可碱,但即使是和人类最亲近的狗都会因其丧命。20支香烟中的尼古丁可毒死一头牛,但作为人却可以吞云吐雾,乐得快活。珍妮·卡尔曼特(Jeanne Calment)是官方认可的世界上活得最长的人类,出生于1875年的她死于1997年,被吉尼斯认定为“世界上最年长者”,她将自己的长寿归因于她的饮食和生活方式:她早上不吃早餐,有时喝一两杯咖啡,中饭爱吃红烧牛肉,喜欢选择油炸和辛辣食品,每餐必吃甜食(每周要吃掉大约一公斤巧克力),再喝一点葡萄酒。饭后,她习惯抽一根登喜路香烟,睡觉前,也要抽根烟。
瘾品就是这个世界给予可怜人类的一个安慰,对人类来说,大脑的救赎比填饱肚皮更重要。这也是瘾品贸易最终成为世界贸易最重要的一部分的原因。用人类学家Robert Ardrey的话说,瘾品贸易乃是盛行于一个饥渴心灵取代了饥饿肚皮的世界。
二、瘾品无法禁止,也不会消失
1.生理层面
自有人类以来,人类就没有离开过瘾品,人类需要这样的瘾品来放松和拯救。说到成瘾,成瘾本身没有问题,就是人类的一种奖励机制。在进化历史中,光是依靠理智来指导人类活动并不可靠,在这么多年进化中人类身体形成了生化上的奖励机制。运动成瘾、游戏成瘾、购物成瘾、做官成瘾、赚钱成瘾,都是大脑启动了多巴胺分泌,开启了大脑奖励机制。当一个父亲走进家门训斥孩子玩电子游戏成瘾后,紧接着训斥老婆购物成瘾,然后自己开始坐着想怎么要才能够发大财,大家都是瘾的奴隶。从某种意义上,就是瘾才让人类进步,大脑不断奖励那些自己追求的事物。瘾品不过是利用了这个机制,抄近道对自己进行了奖励,例如尼古丁可与尼古丁乙酰胆碱接受器结合,增加神经传递物的量,脑中的多巴胺增加,同样奖励了大脑。
就瘾品来说,眼红的酒鬼和每天早晨在寒风中等待咖啡馆开门的女士、视茶如命的老茶客并无高下,都是瘾品的追寻者。吸烟者大清早到处找可以买到烟的铺子,酗酒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待酒铺开门、睡眼惺忪的上班族掏着口袋里的零钱准备买早起第一杯咖啡其实本质都一样。
2.法律层面
法律是人类群体制定的,在多数社会也反映了群体的意志,是一种概括、普遍、严谨的行为规范。瘾品的存在与人类历史同样长,从来都存在正面和负面的影响。科学中所述的有害无害,都这是一个数据。科学家或执政者单纯提出瘾品的负面影响而推动禁止立法,最终无法在人类社会长存。早在1988年,国际癌症协会(IARC)就已经把酒精定为一类致癌物;更不用说,酒精在体内的初级代谢物乙醛,也在更早的时候被定为一类致癌物了,可人类社会凡有的禁酒措施都被证实为错误并以失败告终,这些我们将在下节详细讨论。所以,人类群体在做决定时会参考,平衡害处与益处,作出最后的决定。在加拿大这样的国家,法律已经让大麻合法化成为现实,这就是人类不断调整其策略的结果,当人们认为这类瘾品益处多于害处时,就会立法调整瘾品的管理。
3.现实中的教训
讨论美国禁酒令期间成败的书籍、电影已经非常之多,对此我们只是简述。整个立法的背景大概就是美国妇女首次得到了投票权,觉得目前最痛恨的就是酒精了,男人喝醉了总是回家打老婆。因此清教徒政客利用这个基础推动立法实施了禁酒。但禁酒令根本无法消除人们喝酒的欲望和需求,在合法市场被禁的同时,地下黑市却得到了飞速的发展,依靠私酒贸易带来的暴利,美国的黑社会开始发展壮大,并贿赂警察团队,犯罪率不断上升。1932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富兰克林·罗斯福,把开放酒禁作为其竞选纲领之一,获得了美国人民的支持。1933年禁酒令废止,这十年间非法制造和买卖酒类制品带来的暴利积累崛起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黑社会组织,影响至今都无法消除,美国为此付出了无法估算的巨大代价。
那么,美国不行,中央控制体制可以吗?我们把目光看向前苏联。苏联共产党1917年开始执政,就开始管理烈酒酿造厂,终止酒精贩卖。托洛茨基宣布禁除伏特加和8小时工作制是“工人阶级生活新表征的两大事实”。但俄国人文化的惯性、饮酒的习惯,是警察、监狱、死刑都遏制不了的,地下酒类交易大行其道,家酿酒“萨莫贡”(samogon)都快成了硬通货。最后20世纪的20年代晚期,政府终于服输,重新开放国营烈酒销售中心。布哈林说,与其让大家淹没在萨莫贡中,不如借伏特加公卖来供应社会主义之需。1930年9月,斯大林指示官员“公开直接以达到最高产量为目标”,到了1940年,前苏联卖酒商店比卖肉类、水果、蔬菜的商店都多。
自此,国营商店的酒类销售每年增长44%。以至于为了掩饰这种尴尬,政府1963年将伏特加生产一项从统计年鉴中剔除,不过他们忘了剔除糖的消耗量,糖是萨莫贡偏好的基本材料。1960年人均消耗28公斤糖,到了1979年增长到43公斤,绝大部分都用于蒸馏酒。可见,即使是中央控制的经济体制下,违背人性仍然会禁令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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