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曾到香港一游,对我这等资深“烟民”而言,意外收获是被动减少了吸烟量。酒店、餐厅等公共场所,一律明文禁止吸烟,街头常见的一景,是白领们利用公休时间,冲下写字楼来过瘾。男男女女,衣冠楚楚,簇拥垃圾桶前,吞云吐雾,旋作鸟兽散。待了四天,消耗还不到一包烟,痛感要限量乃至戒断也非难事,回来后,没有环境约束,很快也便依然故我。
烟是成瘾品,不劳饶舌,人皆知之。而戒烟不易,也是老话题了。清人王士慎的笔记《分甘余话》就说:“韩慕庐宗伯嗜烟草及酒,康熙戊午与余同典顺天武闱,酒杯烟筒不离于手。余戏问曰:‘二者乃公熊、鱼之嗜,则知之矣,必不得已而去之,二者何先?’慕庐俯首思之良久,答曰:‘去酒。’众为一笑。”
甚矣,戒烟之难,韩慕庐这个回答真是深获我心。
新近上网,看到一篇报纸评论文章说,早在参加对世卫组织“控烟公约”谈判时,有官员表达不满,认为“控烟”会使国家财政收入大幅下降。作者不以为然并提出三条反对意见:假如控烟成效显著,烟草消费下降,那么其他消费就会替代上升;控烟之后并非烟草销售就会大幅度下降;一个国家发展的最核心力量是人,而控烟恰恰是为了国家的长远发展。
我虽吸烟,但绝不反对“控烟”,只是由此联想,颇想借机说说烟的历史,或者不无启发也未可知。
关于烟的记载可说甚早,唐代《外台秘要方》即谓,治疗哮喘,可用“款冬烟自从筒出,则口含筒吸取烟咽之,吸烟使尽之”。清人赵翼《陔馀丛考》也说,唐诗有云,“相思若烟草”,“似唐时已有服之者”。当然,此烟是否今时之烟,恐怕还不好断言。
一般认为,烟草传入中国,约在明万历年间。《陔馀丛考》就曾引用王肱《枕蚓庵琐语》,谓“烟叶出闽中,边上人寒疾,非此不治。关外至以一马易一斤。崇祯中下令禁之,民间私种者回徒,利重法轻,民冒禁如故。寻下令犯者皆斩。然不久因军中病寒不治,遂弛其禁。予儿时尚不识烟为何物,崇祯末,三尺童子莫不吃烟矣。据此,则烟草自崇祯时乃盛行也。”
王士慎的另一本书《香祖笔记》也记载说:“今世公卿士大夫下逮舆隶妇女,无不嗜烟草者,田家种之连畛颇获厚利。考之《本草》、《尔雅》,皆不载。姚旅《露书》云,吕宋国有草名淡巴菰,一名曰金丝,一名醺,烟气从管中入喉,能令人醉,亦辟瘴气。捣汁可毒头虱。初漳州人自海外来,莆田亦种之,反多于吕宋。今处处有之,不独闽矣。”
不难看出,其时烟草种植已相当普遍,原因不外乎能获得丰厚利益。这里需要稍稍解释一下,中国史籍中的吕宋,即今菲律宾群岛一代,有时也泛指整个东南亚地区,而烟草系由西班牙教士自墨西哥传入,“淡巴菰”便是西语的音译。所谓上自统治阶级,下至平民百姓,都有染上烟瘾者,也是实情,有需求才有供给,否则,哪来“获厚利”之事。
除了崇祯,清代的皇帝中,也颇有因此而深感不安,并积极采取措施者。日本学者川床邦夫著有《中国烟草的世界》一书,据他考证,清太祖、清太宗也都推出过类似禁烟政策,崇德四年颁布的禁令即说,栽种买卖烟草被捉获,“定以贼盗论”,其惩罚枷号游街、鞭打穿耳外,还要重重罚款。然而,令行而禁不止,利益驱使下,民间仍然私自种植售卖如故,不久也便废止,《东华录》记其事云:“前所定禁烟之令,其种者用者,屡行申饬,近见大臣等犹然用之,以至小民效尤不已,故行开禁,惟许人自种而用之,若出边货买者处死。”
此后历朝,烟禁或松或紧,屡有反复。最有意思的一个故事发生在嘉庆朝,江苏监生周砎上奏折,主张“种烟地亩改种五谷”,而皇帝却说,“民间食烟习非一日,所种之地,不过农田千百之一二,不足以伤农。且以不屑禁止之事琐琐烦扰,徒属无益,应毋庸议”。驳回了禁烟的上奏,清朝的烟草政策也自此定调。
禁令既开,烟草更广为流行。到二十世纪上半叶,吸食更为简易、携带更为便利的纸烟出现,其在民众中的普及速度之快、成瘾面之广,几乎可谓前无古人。民国时期,陈邦贤著《自勉斋随笔》即说:“自从纸烟盛行,水旱烟已渐趋绝迹了。在四川仍看出不少吸水旱烟的人,这是一种特殊的情形。”
在医学尚未充分证明烟草危害之前,吸烟甚至一度被视为男子气概的象征,烟草广告随处可见。美国人海莲·汉芙的《查令十字街八十四号》写道,她当时正在为电视剧集《埃勒里·奎因的冒险》写脚本,刻意设计了一截沾着口红的烟蒂作为破案线索,不料,此剧系由百优雪茄公司赞助,全不能出现“香烟”这个台词儿,她在信里抱怨道,“就连在场景里安排一只烟灰缸也不许出现烟屁股;也不能摆雪茄屁股——厂商嫌不好看——所以,只要剧情出现烟灰缸,里头全好端端地搁着一管全新的、未拆封的百优雪茄!”
读书至此,简直喷饭。
回到文章开始时的话题,控烟之法,除了在公共场所能禁皆禁之外,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是在烟盒上印制显示吸烟危害的图片,骷髅烂肺,无比骇人。不过,此法倒不新鲜,中国古人早已发明。
清人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说,康熙皇帝极其讨厌吃烟,“溧阳史文靖、海宁陈文简两公,酷嗜淡巴菰,不能释手”。康熙便赐二人以水晶烟管,“偶呼吸,火焰上升,爆及唇际”,硬是把这两位给吓坏了,从此不敢再用。
只是,到底是被火焰吓到,还是揣摩圣意后主动戒烟,还真是不好说的事。
重庆中烟,以新质生产力推动企业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