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万里橙黄,鸟雀偶尔在藏青色的天景上画出道道弧线。闲散无事的早晨,我爬到屋顶,朦胧的睡意立马破散,草草的鸟瞰那遥遥无边的乡野和隐约在白纱般雾气里的河流,顿时心旷神怡,南风渐渐变猛,吹来了片片厚重的阴云,姑苏城外已经雨连绵。 若把苏州城当作西安来赏玩,那也言过其实,任凭老街上的美食、古董、小玩意儿都比不上西安的热腾;再者说历史的濡染也比古都西安短少很久;一样的钟声,寒山寺的听来比洪武年间的钟楼萧然许多;款款悦耳的丝竹也不能延绵那未央宫中的铜铃一响;斑斓幻彩的琉璃瓦正处在悠久底蕴的中原傲视着苏州的白墙黑瓦。
撷下一首首温润肺复的唐诗宋词,抚尽纤尘,促膝精读,斑驳墨迹里不难寻找到南方这片鲜妍之地的素淡与宁谧,宛若蜻蜓饮水,卸去了世俗的訇然,引入流水冲刷出细玉的嫩滑。身处于此,遏抑的性情不再拘束,树与草皆成灵巧词汇,缕陈不及。欣赏腻了浓墨重彩,回首望望这座姑苏城,像是被伊人丢弃的宣纸,纸面画出心底的一块脱片,陈旧却新异,熟知却生疏,向往不已。 步履踏上了苏州的沃土,就恰恰像有一曲催人泫然落泪的音律旋绕在耳根。但不会直言其感伤,竟是把一组组的画面映入旅人的眼眸,教你联想,教你触情,教你的心绪变成纱巾飘逸在脑海的隐约处。终于给她的沉静和素雅挪开了每个人的泪泉,对着小镇的幽深、瘢痕,从嫣然的微笑转为清泪下坠。
忘记首次到苏州是在什么时节了,纯属支离破碎的记忆。
自家仍是五岁孩童的那年,就到过苏州数次。载我的是中国疆土上最常见的墨绿铁皮火车,有两条横向的暗黄色条纹,特别能让人怀念。飞越了田野,山丘,树林和村落,花掉半个早晨的时光,我就来到苏州站,九十年代的车站还是一个局促的方形建筑。
虽然当时家里经济条件偏差,但面对纷乱热火的火车站商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父亲还是毅然省下几元钱,买了两包特产豆腐干放到我手里。我单单地坐在蓝色塑料椅中撕开包装,用脏兮兮的手指捻出一片,乐呵呵地放到口中嚼个不停,爽滑且有滋味,正吃得香浓,父亲便抱着我走出了月台,丝丝茶香不知不觉酝在口中。假如人的味觉是感觉的先知,那么对于苏州这座城厢的触情便由醇厚甜嫩的豆腐干开始。年仅五载的自己,匮乏明慧的脑中,一惦念起苏州,立马回味起豆腐干的气息。
随年纪增长,吃的豆腐干也缤纷多彩起来,就仿佛一棵自己怜惜的树干分歧出很多繁茂的枝条。例如辣椒丝的,海鲜的,牛肉味的,芝麻的,花生的,乌龙茶味的。概括言之,每隔开一段时候到苏州,都会发觉新的品种,最近的一次我买了两包实惠装的玉米豆腐干,口袋左侧一位女明星竖起拇指为其代言,拆开品尝,口感远远逊色于十多年前。然而,保持着老式风格的粽子糖倒是稳稳地恪守了正宗做法,一颗颗三角形的糖果按照规律排在透明的方盒里,拿起一粒,旁边的糖也跟着粘起,时而紧,时而松。粽子糖的名字取得简洁明快,既是形状极像粽子的夹心糖。我认真地搜寻了记忆,儿时最贪嘴的就数绿色的薄荷粽子糖,糖溶化在舌尖,口腔到鼻孔都充斥满了清凉的气流。
和苏州的姻缘如晚霞中街灯射出的倒影,时间长了,它也长。儿童的感知无非停留在吃和玩耍这些琐细的方面。闭门读书的九年来毫无机会踏访,即使教科书里有提到,可惜中国大部分语文老师的水准差矣。我们的老师描述苏州古镇,读到甪里这地名时,霎时脸红,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办公室翻字典。无法回避地在我们面前出丑。正巧那老师是我最厌恶的,导致我现在都不想游览甪里,宁可玩遍周庄、同里、沐渎等镇落。
被迫上学的几年间,我稍持淡忘的情意。然,告辞了腐化的学校,重温古朴锦文,一股新鲜的想法在心窝里油然而生,也是伴随我的心理状态接踵而至的,使自己时而悲怆,时而忧郁,一发不可收拾。
十八岁的寒春,方圆不大的沐渎镇内外。缦帐里的村姑惦念夫人,夫人在土埂边喊着吴侬浓语,耕地的牛不现,换之机械轰鸣,蓝天亦是碧清。我喝下两碗淡香的米粥,懒坐于木渎镇的凉亭里,未经洗漱的脸孔上遍布寒酸,恰是为了文学创作的前途而忧愁之际,只身一人逃到苏州采集灵感。不求能像郁达夫《苏州烟雨记》那般使人心腹荒凉,也好教自家的闷闷不乐回避一宿。
走到河道边,晃悠的毛船从曲折的东头驶来,载着客。我也想要坐坐,船夫开价二十,我摸摸口袋,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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