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烟”点燃战火

　　老家表妹请我们两口子去吃表妹夫70岁的生日寿酒，说他们是开心加诚心，你们非来不可。拿起话筒一听口音，我就心跳，通完话怀疑听错了，但表妹讲得清清楚楚，老伴七秩华诞，是女儿小两口要为老爸隆重祝寿，还要我们——叫舅舅舅妈来个“喜上眉梢”。“喜上眉梢”？更使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不好！”我对妻说，“一定他家又在‘战火纷飞’，牵扯到我这个倒楣‘月老’，设计个什么‘寿庆’诓我去趟浑水。”

　　在妻的满面狐疑中，往昔我卷入他们家纷争旋涡的情景，清晰地浮现眼前……

　　“你叫表哥评评理，好端端一个家，被你糟蹋成啥样子……你……你有福不享，老来作死，还要害全家……”表妹坐沙发上抽抽搭搭哭泣，一边像抓救命稻草般冀求我给她撑腰。

　　妹夫同样把我当作同情他的后盾，二郎腿跷得更高，香烟蒂刚扔，又一支点燃，吞云吐雾中气势汹汹：

　　“好呀，我正愁没人说公道话。老子前半生累死累活撑起这个家，让你们吃好穿好睡梦中也格格笑。现在你们翅膀硬了，骑我头上拉屎拉尿，还说关心爱护我。呸！一天2包，天王老子也休想管我，紫南京不过瘾改抽红中华……”

　　踩着满地保温杯、热水瓶等碎玻璃，望着针尖对麦芒的两张笼满火药味的脸，可以想见我进门前，这对夫妻争斗的激烈。又一支紫南京抽完，“啪——”，一包红中华亮相，妹夫又狂抽猛吸起来。

　　咳，这家子近年来战事频仍，烽烟弥漫，点燃这“战火”的罪魁祸首，就是妹夫终日不离须臾的这“指间烟”。

　　说起来，这“战事”还确实与我有关哩。

　　“文斗”发展成“武斗”

　　表妹夫在职时搞企业营销，常年给客户送往迎来中，养成了酷爱烟酒的嗜好，尤其香烟，一日非抽2包不过瘾，前一支还在红光闪闪，后一支已跃跃欲燃，赢得了个“老枪”雅号。

　　许是“习以为常”，家人间倒也相安无事，烟雾弥漫时，母女俩至多躲进其他房间。前年由我介绍，外甥女与我老亲之子小陶结成连理后，情况陡起变化。表妹夫妻爱女及婿，不但让小两口吃在娘家，恨不能新房也安在娘家。可蜜月还没度完，小陶就嚷嚷受不了，说是被烟雾呛得头疼脑涨，脑袋都快炸裂了，尽管每天来翁家只两三个小时。不愧是外企博士生金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什么烟草是杀人不见血的钢刀，每天抽2包，无异与肺癌、心脑血管疾病攀亲家呀；什么家中整天乌烟瘴气，还殃及吸二手烟的家人，全世界每年有880万人死于吸烟，难道要我们也殉葬呀……言之凿凿，听得人毛骨悚然。当然，这些话小陶是在爱妻耳边絮聒，再由爱妻通过岳母，炮火般轰进岳父耳朵的。

　　这下可糟了！咦，母女俩觉得小陶的话确实句句在理，对老头子无原则的宽容，就是对他的“见死不救”。不是吗？原先身板硬朗的大男人，近年来脸上红润消退，变得佝腰曲背，每天天没亮，母女睡梦中就被那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吵醒。快伸出手拯救他吧！可我妹夫不领这个情：我驼背咳嗽，是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操劳所致，正因为有了我这驼背咳嗽，才有了女儿研究生毕业的白领职位，才有了小两口的靓车和豪华婚房。你说吸烟危害健康，他就举出亲朋中那个不沾烟酒者只活了半百年纪，而那个烟不离手酒不停口者，耄耋之年还在活蹦鲜跳。我一不跳舞二不玩牌，就这点喜好，你们利用我完了，竟来个“卸磨杀驴”，我要是屈服，这辈子算白活了……

　　这样的由劝解而演变成的吵闹，效果适得其反，翁婿间面和心不和起来。平日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家，变得山雨欲来。其间，表妹母女还拉老头子去听健康讲座，外甥女甚至买来了“戒烟‘烟’”，但一概被拒之门外。一方嗜烟如命，一方视烟若仇，双方形同水火。万般无奈，表妹只得向我求救。

　　我这个月老深怕他们翁婿失和，大效犬马之劳，惜乎我在妹夫钢牙利齿筑起的铜墙铁壁前，词穷力绌地败下阵来。而他们的“战争”，却由“文斗”发展成“武斗”，杀气腾腾，大有不可遏止之势……

　　想不到一年后的今天，表妹竟请我们去吃他老伴的寿酒。事属蹊跷，我和妻的心在七上八下地打鼓。

　　如此这般悄耳语

　　外甥女小两口笑容满面在门首恭候。果然没有其他亲朋。表妹精神抖擞在打理筵席。妹夫在哪呀？眼前窜出个人来，我揉了揉眼睛，嘿，正是妹夫，怎么像换了个人？看，腰板直了，头发梳得锃亮，脸上漾满红光，一把拉我到院子里，看他莳弄的花花草草。嗬，四五十盆时令花卉，姹紫嫣红地绽满小院，有花场上买的，有自己播种的，一盆千百朵盛开怒放的映山红，宛若一座熊熊燃烧的小型火焰山，是他和老伴女儿女婿全家人心血浇灌的花中极品。妹夫喜滋滋地介绍着，看他那脸，笑得比杜鹃花更艳更欢。

　　正盎然欣赏，那边表妹高声唤我。进厨房，在腾燃的灶火前，表妹的脸绽成了朵大红牡丹。她喜笑颜开地告诉我：他那抽了大半辈子的害人烟，戒了快一年了，老同事们见面都不叫他“老枪”了，酒也少饮了，看他现在身子多棒呀，都是表哥你的功劳哪！见我感到莫名其妙，表妹说你忘了？那次你给我出了个绝妙主意：抓住他的软肋，击中他的要害。在你的策划下，经过我的具体实施，终于把你妹夫从“悬崖”拉回了天堂。表妹眉飞色舞地对我讲述。

　　好个心有灵犀的表妹

　　那次我劝解失败，聊胜于无地对表妹“如此这般”地耳语了几句。

　　那天，表妹夫红中华抽不上一星期，突然进膳厌食，睡觉失眠，一把抓住表妹问：“芝兰和小陶这几天上哪了？他们新居厨灶还没配齐，难道天天吃馆子？”“还问吃饭呢，你的心肝女儿下了班天天在新房哭鼻子，都是你这宝货父亲害的！”“哭啥啦？怎么又是我害的？”妹夫的心像被蜇了下地着急问。“你不是天天催他们早日怀孕，好抱上宝贝外孙吗。医生说了，在烟雾弥漫的有害环境里怀上的胎儿，不但存活率要打折扣，还容易畸形。这样影响家庭传宗接代的大事，你让她怀还是不怀？除了哭，她哪有别的办法？！”见丈夫目瞪口呆，表妹把一大摞二手烟危害生育的医学读物，狠狠地掷在了他面前。

　　这里妹夫眼睛瞪得铜铃大地翻阅吸烟危害身体健康、二手烟影响胎儿发育的医学材料，那边表妹早“砰”地摔上门“拜拜”离去。

　　千真万确，科学容不得丝毫怀疑。看罢医学材证，妹夫瘫倒在了沙发上。

　　无心插柳柳成行

　　三天后表妹从女儿新居回家，不见了老头子的踪影，桌上压张字条：家乡堂弟病故，我去奔丧。

　　乡下堂弟年才知天命，怎会盛年早逝？

　　这天表妹正琢磨和女儿联手改造老头子能否奏效，听得开门声，见老伴和女儿笑容可掬地进来，后面花鸟市场小老板川流不息送进几十盆花来。芝兰把嘴凑到她老妈耳边：“妈，老爸决心戒烟啦！要我们仍旧在家吃饭，央求我俩早一天给他生个宝贝外孙，几乎要给我们下跪了。还有老家堂叔是因为过度吸烟，患肺癌死的。亲戚们都劝老爸把烟戒了，老爸的心受到很大触动，反怪怨我们过去劝他的方法不对头。老爸爱花，我们就给他办个家庭花圃吧。我也可以放心大胆地怀宝宝啦。”

　　哈，无心插柳柳成行，想不到我那句“他最爱什么，最盼望什么，你从这里对症下药”，被聪明的表妹融会贯通地实施得淋漓尽致——正是抓住了妹夫疼爱女儿，急切盼望抱宝贝外孙这一心理，才促使他痛下决心戒烟。

　　好个事半功倍，凯歌嘹亮！

　　“来，今天我们全家人要敬表哥一杯，真得感谢你这月下老人啊！”寿筵上，妹夫满面春风地向我擎起了酒杯。

　　“今天是您七秩华诞，大家都该向您祝寿，怎么‘张冠李戴’起来啦？”我笑吟吟地问。

　　“说千道万该向你敬酒，你给我们家送来了乘龙快婿，让我们家三世同堂，这不都是月老的功劳吗？”妹夫指指神采飞扬的爱婿和肚子隆起的爱女，他的心，此刻比蜜糖还甜。

　　“不，说到底该向寿星敬酒。小宝宝生下来健健康康，有快快乐乐的大人们呵护培育，将来不但远比你和表妹有出息，还将超过他的硕士生妈妈和博士生爸爸，成长为中华的栋梁之材，这正是你戒绝了烟草的天大功劳。大家说是不是该向寿星敬酒致谢呀？”

　　阵阵香风从小院悠悠袭来，祥和欢乐的气氛里，满桌人笑靥如花，纷然擎起了祝福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