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记忆,沿着炊烟升起的地方,生机勃勃。有一种温暖,沿着春天来临的方向,意气风发。童年的烟草味,时淡时浓的香味,在三月异乡的空气中弥漫。田埂边、山坡上、庭院里,父辈们手拿烟杆,轻吐出来的烟圈,向上向上飘升,慢慢浓缩成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背影,经久不散。
——题记
记忆窥望,一如童年踮起脚尖仰望成长的姿式。故乡山坡上田野间一畦畦一垄垄的烟草作物,在三月惭露清晰的轮廓,骄阳下风雨中,整齐并列地站立,微笑荡漾,接受着乡人们的检阅。
赣东北,我记忆中那个靠山靠地靠老天爷吃饭的老家,以烟草出名。老家烟草的种植,上溯历史已有数百年的光阴。道光年间,就有民谣“广丰烟草家家有”的传说。而广丰为主产地的晒红烟黄烟的生产在太祖父那辈,更是进入全盛时期。“柴米油盐,酱醋茶烟”,农村开门八件事,烟草位列其一。作为当时社会和民生的重要经济支柱产业,烟草种植一直延续到解放后,为当地的发展作出了它特有的历史贡献。
我记忆中的烟草,种植在大片大片的山坡上。在那个自给自足的年代,就象其它众多庄稼作物一样,任何一株烟草青苗都是乡亲眼里的心肝宝贝疙瘩。所幸的是,家庭土地承包责任制后,我家按照人口数也分得几亩田地,除了种上一些适宜时节的庄稼蔬菜外,也利用冬日的闲散地种上烟草。那时种植粮食须向政府交纳公粮。交公粮就是农民种国家的土地,每年收获以后必须要向国家上交一定标准数量的粮食,比如每亩地上交多少斤稻谷多少斤玉米等等。而我老家则是以交稻谷或烟草的形式向政府缴税。
我所参加的烟草劳作,只是在烟草还未成熟的时候,跟着大人在田地边拔除杂草。在烟草成熟的时候,帮大人们把摘下来捆好的烟叶屁颠屁颠地一点点搬到簸箕里装上。至于采摘,那是大人们的事。哪些叶片可以摘取,哪些叶片不能摘取,大人们有自已辩识的一套方法。印象最深的两种方法,眼观和手摸。眼观是根据叶片的颜色和形状进行辩识。往往成熟的叶片,它的叶尖和叶缘会变成黄绿,自然下垂,茎叶角度增大。有些较厚的烟叶还会出现黄斑。手摸即是成熟的叶片表面的茸毛会脱落,摸上去有些粘手。好的叶片叶面上呈凸凹不平的波纹状,并往往在凸面向上处略带黄白色。一般来说,按照采摘的时间顺序,先是下部叶,然后是中部叶,最后是上部叶。上部叶必须达到充分成熟或完全成熟时才能采收。
采摘烟叶挑回家,之后的工序就是晒烟。晒烟,简言之,把摘取下来的烟叶,利用太阳光,以晒为主、晾晒结合将烟叶晒干。摘下烟叶,接连几天都是雨天无法日照光晒的话,这些烟草只能放在炉灶上稍作烘烤了。烘烤出来的烟叶,绝没有太阳光晒出来的颜色漂亮自然。但这种因雨天而烘烤烟叶的机会不多,对于经年累月有着丰富种植经验的庄户人家而言,摘取烟叶的时间,几乎都是选好日子的,一般都会是连续好几天的晴朗。而且都会在晴朗的清晨,因为清晨时间最好辩认是否成熟,叶片到下午被阳光晒后会叶面萎缩,不利于采摘。
晒烟本身就是一门学问,如烘焙茶叶一样讲究“火候”。“火候”,就是真正的晒烟高手的技艺和本领。有没有经验,是不是行家,一看晒出来的烟叶成色就知道。真正懂得晒烟的人,会依据气温、日照时长、叶片软硬进行翻晒凉晒。晒烟讲究叶片完整、美观、有看相。暴晒太久烟叶水分过份蒸发,叶面脆裂易成碎屑。少晒烟叶又不利防潮。暴晒或少晒都会直接影响到烟叶的质量。
记得大人们把烟叶摘回家后,先把烟叶按形状大小和外观成色两种分类堆放。拣选摊放在竹篾上,一张一张平整地用手抚平,再放在瓦房上或庭院里或宽敞地面,对着阳光直晒,晚上再收回来放在弄堂通风的地方晾晒。如此反复多次,等到烟叶变得金黄时,再一张一张的收好,叠压整齐,用细麻绳或稻草从叶茎处绑起来,放在一起就算可以了。而现在老家的年青人几乎都忘掉了真正的晒烟工序。
老家人把各家晒好的烟叶收集好,在约定的日期里,大伙挑起烟叶再去三公里之外的公社粮站仓库交缴烟叶。多余的烟叶,自家做成烟丝存放起来。
老家的烟丝,细长金黄,闻上去有淡淡的清香。裁切烟丝时,往往在旁边的板凳上放一小碗,里面盛着半碗香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香油就是菜籽油。裁切烟丝,先在烟叶上轻轻喷洒一层菜籽油。喷了菜籽油的烟叶,烟丝口味淡,不怎么呛喉咙,适合中老年人抽。裁切烟丝也很讲究,要把刀磨得锋利光亮,一刀一刀,干净利落,切制出来的烟丝才细长好看,刀工好的居然还能切成比头发丝略粗一点的烟丝。
烟丝需要凉晒数天。那时塑料袋在农村老家并不多见,最好的包装纸就是旧报纸,一层一层的包好,然后放在家里的缸里。也有好口味浓的,直接把晒好的烟叶裁切成小长条形状,用力卷好再细线绑上几圈,过几天把细线剪掉,就是农村人眼里所谓的“小雪茄”,这种烟虽然没烤过,焦味很重。烟丝不仅可以抽食,有时还可以用来敷压伤口,特别是碰到刀伤出血时,大人们常会拿出一小撮烟丝轻轻敷压在伤口处止血,效果不错。
说起烟丝,不得不提起烟斗,不得不说起后来的香烟。
儿时老家的大人们,抽黄烟丝和喝白酒都很厉害,有道是“饭后一杆烟,赛过活神仙”。平日地里活儿少了,或是雨天不出工,饭后也没啥电视没啥娱乐的,大人们就聚在庭院里聊家常。平日每个男人的腰上都会拴一根烟杆,边聊边抽。
我的印象里,老家的烟杆,都是竹烟杆,随地取材,山上的竹根到处都有,不用去买。要做一根让人羡慕的竹烟杆,必须要挖到节眼细短的小竹根,刀削火烤雕琢一番,再用烧红的粗铁丝打通里面的竹节,用热水冲洗,再放在滚烫的开水里煮上一阵,一支烟杆就算是基本成功了。经过火烤水煮的竹烟杆,经久耐用,不易开裂。
小时候上学,调皮的男孩子,总会趁着大人们不在家,偷偷把自家的烟丝放在火柴盒里,带回学校。下课后几个人躲在厕所里学着大人抽烟。没有烟杆,直接从报纸上或练字本撕下一小张,然后把烟丝卷起来,用口水粘一下,点燃开始抽。两小手指夹着,轻吸一口闭上小嘴,那烟就从鼻孔里慢慢冒出来。烟从鼻孔出来,眼睛呛得直冒眼泪,那滋味真不好受。你吸一口,我吸一口,也可以张开嘴吐着烟圈,比谁吐的烟圈圆,看谁吐的烟圈多。那时幼稚的举动,现在想来也并不可笑。
八十年代初,困难生活开始有所好转,不再是“吃不饱穿不暖”的窘迫年景了。和喇叭裤和录音机一样,作为当时城里人时髦标签的香烟,“大前门”,“大重九”等香烟最开始在老街的供销社柜台上明晃晃地摆着,乡下年轻人开始学会抽城里人抽的香烟。从纸质直筒香烟到过滤嘴香烟,从低档牌子香烟到中档牌子香烟。再往后,没有政府下派的种烟任务,老家就更少种植烟草了,至少我以前所在的村庄,就再也难得见到。毕竟,计划经济下的农村也正经历着一个时代化的变革,粮票布票油票的年代开始远逝。关于故乡烟叶金黄的记忆,只好留待以往的景象中了。故乡的烟草,已不在田,而在商场超市。
我离开老家多年,参加工作以来也一直没有学会抽烟,也不提倡抽烟。我只是用文字去触摸那段艰难岁月里农村人的生活景象之一,也是在记录我虽然有些清苦却被岁月勾勒得完满的童年身影。毕竟,我生命的起点就在那片土地上,那座土墙瓦片盖就的四合院式的老屋里。当一种户籍被肤浅地划分为“城市”和“农村”的八十年代,由于户口迁移原因,在初一时就脱下这身“农业”的标签离开老家,去另一座城市上学,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
然而,对老家的记忆仍旧深刻。毕竟那个年代那个山村,那一块块熟稔得像母亲呼喊儿时乳名一样亲切的土地,藏有我留恋的童年往事,藏有我心灵深处一种无法用文字和语言表述的情愫,藏有我最初成长的轨迹和仰望的面孔。老家的记忆总会在远距离的背景里站成美丽的景致,或是门前高大的香椿树,或是山后茂盛的竹子林,或是路边久远的老井,或是屋前清澈的池塘,都能在某个瞬间与我对视良久。如琴弦一般,轻轻触抚我思乡的心田。
惭愧的是,我今天对于那些岁月的记忆,那些热闹朝天的劳动场面,有些已经超出了一些城里人的想象,特别是现代城市孩子们想象的范畴。就比好一直生活在城市里我十岁的女儿,她所见过的牛羊都是从电视里或电脑里获知的形象,对于乡村的一些知识和作物也仅局限在所学的课本里或网络上。我想,有机会,我一定会常带她去乡下老家走走。因为我的身上,我孩子的身上,至今仍流淌着老家的血脉,无论走到哪里,情感永远无法割舍。
多少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想象出祖辈们挥锄劳作的情景,多少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听到山谷中回荡着爽朗的笑声。或头顶骄阳,或身披雨衣。有一种身影在田地和屋舍间穿梭,有一种表情在年龄和岁月里挣扎。庄稼和妻儿老少,承载着身上多少喜怒哀乐。
在我的脑海深处,也无数次闪现过这样一帧再也熟悉不过的画面:庭院里,一群男人们闲坐在暖阳普照的墙垛边,眯着眼睛抽着永远也抽不完的旱烟,时不时地把烟杆往地上一抖,烟灰自然落下,再从荷包里慢悠悠掏出一点烟丝,两个拇指轻轻的按压填装,继续“滋吧滋吧”地享受着,烟圈从庭院的天井上空慢慢升起,如清晨从每家每户瓦房烟囱筒上升起的缕缕炊烟。而身旁的板凳上围坐着一群妇女们,一边手中熟练地纳着鞋底,一边聊着邻村谁家新娶的儿媳妇漂亮,谁家的大母猪又刚下了几个猪仔,一边骂骂咧咧着那些追逐吵闹着从身边乱窜捣乱的孩子们。
只要是闲着时,他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总有说不完的心事。
这就是童年老家生活的剪影之一,也是我那渐行渐远的烟草记忆所蔓延出来的其他乡土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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