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十四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常浮现在眼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故事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他生前用过和珍藏的那些烟锅儿,成为我们兄弟姐妹珍贵的纪念物。
父亲喜欢烟锅儿就像我喜欢书一样。他有一堆长的、短的、值钱和不值钱的烟锅儿。让我不解的是,他视烟锅儿如生命般珍贵。
父亲除了吸烟,没别的业余爱好。他吸的烟都是自己亲手种的旱烟。他的烟瘾真大,一有空嘴里便衔着烟锅儿,腾云驾雾般地吸起来。
村里的男人们都有烟锅儿,但谁也没父亲的多。父亲的烟锅儿,我也挺喜欢,但不知是什么原因,父亲从来不让我碰一下。我心里纳闷儿,也感到很委曲。一次,我问父亲:“你是不是我亲爹?”父亲哈哈一笑,一下把我搂进怀里,抚摸着我的头说:“元儿,你这傻孩子,那还有假呀!”我天真的问话把母亲也给逗乐了。她问我是谁教我的,我说没人教,那我想玩烟锅儿,爹为什么不让玩呢?父亲抢先说,等我长大了再玩,我现在还小,万一弄坏了太可惜了。母亲说:“好孩子,你爹把那堆破玩艺儿看得比命还值钱,你就玩别的吧。”越是不让我动烟锅儿,我越发对烟锅儿产生一种神秘感。
十岁那年春天的一天,我乘父亲上山砍柴、母亲去邻居家串门之机,好奇心驱使我偷偷将父亲的一只有尺把长的烟锅儿从柜子里取出来,像久旱的禾苗需要雨露滋润一样,我兴奋地拿着这血红的玛瑙咀儿、散发着香味的檀木杆儿的烟锅儿左看右摸,又学着大人的模样从烟袋里装上旱烟点燃,一口接一口地吸起来,呛的我直流眼泪。吸完一锅烟,我看见玛瑙咀儿中间细细的烟孔里沾着许多黑黑的烟油,便找了一个钉鞋用的铁锥子捅起来。哪知孔细,锥子粗,一下就把蘑菇状的烟咀冒儿捅掉一大块,吓得我心嘣嘣直跳。这时,母亲串门回来了,我赶忙将弄坏的烟锅儿藏在身后,不敢正眼看母亲。但我反常的表情没瞒过母亲。她从我身后夺过烟锅儿,发现烟咀儿有个新缺口,她的脸唰地一下由白变红,用一根指头戳着我的脑门子:“元儿,你闯大祸了,你爹饶不了你!”母亲长叹一声,沉着脸说:“你呀,咋就不懂事呢?不能总是个孩子呀!”
我心里好后悔哟。我知道母亲脾气好,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生会儿气也就过去了。我最害怕的是父亲。
我跑到村里一位大婶家躲起来,饭也没敢回去吃。二姐和三弟找遍了全村才找到我。我是被他们硬拉回家的。
一进门,我的屁股上挨了父亲重重的几巴掌。我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是懊悔,还是委曲?也许什么都有。我哭够了,父亲的气还没消,脸色还是那么难看。他非常严厉地训斥道:“我不让你动,你偏偏要动,这下高兴了吧!”他的心情坏透了,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他黑着脸,步履沉重地走到木柜跟前,掀起盖儿,将烟锅一股脑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齐刷刷地摆在一张桌子上。我悄悄数了一下,好家伙,整整8只。烟咀儿有玉石的 、玻璃的、黄铜的、玛瑙的,杆儿有青铜的、枣木的、檀木的、雕花的。许多烟锅儿看起来年代很久了,有的不是咀儿缺一块,便是烟锅儿多了一个洞,有一多半我第一次见到,也算饱了一回眼福。
父亲沉思良久,动情地说:“这些烟锅的经历不寻常啊!”接着,父亲向我们兄弟、姐妹揭开了烟锅儿神秘的“面纱”。
父亲讲述的声音时高时低,悠长而浑厚,讲到精彩之处,感情的闸门大开,他时儿泪眼朦胧,时儿老泪纵横,时儿眉开眼笑。他没文化,记忆力却十分惊人,久远的故事并未使父亲忘掉其中一个细节。我注意到,在父亲讲述的有关烟锅儿的故事中,让他特别动情的,莫过于被我弄坏的那支檀木杆儿、红玛瑙咀儿的烟锅儿。那是抗日战争爆发的第三年,父亲参加了县游击队。一次,在距县城90公里的玉林山上,他们与日寇展开了正面交锋,激战两昼夜,敌人溃不成军,县游击队死伤过半。父亲那个小分队一个叫刘铁蛋的游击队员,在还击日寇的猛烈进攻时,身中7弹,倒在血泊中,父亲给他包扎好伤口,将他转移到安全地带。从昏迷中醒来的刘铁蛋拼尽全身力气,用手指了指他腰间的、父亲还吸过几回烟的檀木杆儿、玛瑙咀儿的烟锅儿,断断续续的说:“我不……行了,你拿去……做……个……纪念……”话没说完便永远离开了与他生死与共的战友们。父亲泪如泉涌般地呼喊着不幸遇难的战友的名字,但任凭他怎样呼唤,也没能唤回铁蛋年轻的生命……。后来,父亲也在战斗中身负重伤,不得不惜别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游击队,到后方养伤。那支用鲜血染红的烟锅儿成为父亲一生最珍贵的纪念物之一。
聆听着父亲那关于烟锅儿的一个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我们兄弟姐妹都沉浸在与父亲一样或悲、或忧、或喜的心境之中。
父亲是个很重情意的人。那些值得纪念的东西,他像珍惜生命那样去珍惜它。一支支烟锅儿在父亲心里竖起一座永恒的丰碑,也勾起了我们儿女的无限遐思。
如今再也不会有父亲讲故事的情景了。睹物思人,我常常走进父亲的岁月里,思绪翻云覆雨,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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